寒风呼啸，冰雪抽打着茫茫无垠的冰川大陆，南半球的人类早已穿起了御寒的衣物。在南极的冰原上，我们一行人拿着望远镜坚定地寻找。果然，一个黑点慢慢地爬来，一点一点，在镜头中由芝麻变成了黄豆大小。它的动作太慢了，如种子发芽考验人的耐心，一个多小时才看得见爬行的翅膀，和脖子上的一抹嫩黄。它，就是我们这次要追踪的雄性帝企鹅。

臃肿却优雅的动物太少了。熊猫胖乎乎可爱，可只有憨态可掬。人到中年发福，无论你是什么阶层，都显得油腻猥琐。日本的相扑肥胖增加的是体重的力量，一拳能将人打翻在地，但总觉得就是一堆粘土。没有岩石的硬朗明亮，也没有大象的凛然如山。帝企鹅的头和脚太不成比例了，加在一起应该不到整个身躯的五分之一，大大的肚子像十月怀胎。可就是这样肥硕的身材，给人一种别样的享受，莫言的《丰乳肥臀》想必就是这样的风韵。帝企鹅像极了女性身体的某些局部，没有丝毫的色情，却在你的眼里注满了温柔。

近镜头端详，帝企鹅的毛软如绸缎，细细密密又不失光华。阳光照射，有冰的光泽，比水晶通透，也比钻石柔和。脖子上的嫩黄，如大师笔下的水墨，没有力透纸背，亦给人春风佛面的香美，如果亲上几口，肯定会忘却尘世的烦恼，一如婴儿的皮肤给你我的抚慰。再坚硬的心肠，此时此刻都会化为一汪柔情泛滥的泉水。

它是一只雄性帝企鹅。生物学家告诉我们，在寒冷的季节，它经常往返几十公里。为躲避风寒，它们必须在冰原生存。为了延续生命，又不得不到海里寻找食物。对它们来说，这是上帝的折磨，也是它们无法改变的宿命。无论怎么进化，冬天它们都没有在海边生存的力量。体内的脂肪足够支撑帝企鹅父亲迎接来年的夏天，但是，想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儿女，它只能迎风而行。

最近的都有上万米的距离，它一步只能走几厘米的脚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到海边？蜗牛般的速度，它的内心会否有我们人类一样生不如死的焦虑？当寒风袭来，疲惫不堪的帝企鹅父亲只能匍匐在地，用翅膀犁地蠕动。它的意志来自哪里？是什么力量支撑它坚不可摧？

我疑惑它们的灵敏，在冰雪中，它们的行走不可能留下痕迹，即便有所痕迹也随时被飞雪覆盖，白茫茫地一片，它们怎么探测到大海的方向？又是如何精准地回到自己的家乡？

时间似乎停止，跟随镜头的移动，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，我才看到它来到了湛蓝的海边。当它在风雪中扬起脖子欢叫的那一刻，我突然无地自容。在它们面前我们太渺小了。我们经常抱怨生活的艰辛，为人父母还有生儿育女的喘息。

见到大海，看似笨笨的帝企鹅一下子兴奋起来。仰天长啸中，它以三级跳的速度腾空一跃就冲入水中。翅膀伸展的那一刻，如一艘潜艇骄傲地遨游。头轻轻一摆，它就潜入深海，珊瑚礁色彩斑斓，水中的鱼儿围着它旋转。遗憾的是帝企鹅的嘴太小了，它只能寻找浮游的生物，只能猎取小指大小的食物。它不得不潜到几百米的深处，有时候深入多米，在海床上辛苦地捕获。直到肺部再也无法承受，它才会冲天一跃，飞出海面。

夕阳西下，回到水面的帝企鹅展示起了自己矫健的身姿。水里的它和冰原上的它完全不同。游泳的速度极快，翅膀一收，鱼雷般飞奔。抬头一跳，鲨鱼一样霸道。此时的企鹅完全进入了戏耍的状态，彻底地放松自己，享受着大海的辽阔，享受着波涛的洗礼。是的，它必须犒劳自己一回。本属于大海，却无奈地在内陆的冰原苟且偷生。可以一个人潇洒，但自告奋勇地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。

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，帝企鹅父亲在星光下开始了回家的征程。肚子里装着满满的食物，它能抵御一路风寒吗？它能否活着回到孩子们的身边？

帝企鹅喂食完全出乎我的想象。它不是吐在地上，任凭小企鹅在地上吃食，而是一点点地嘴对嘴地喂养。当小企鹅仰着头，它们立即怜爱地迎合上去，将胃里嚼烂的食物送到孩子的口中。

这和恶劣的天气有关，吐在地上，必然会被风吹散，也会被大雪覆盖。可怜的孩子们还不具备咀嚼的能力，食物也必须在父亲的胃里反复消化，就像我们把大米煮成糊糊一样。

不要以为远离大海，在冰原上就安然无恙。

南极洲的风寒让人类恐惧，科普考察也多在当地的夏天，可这些卑微的企鹅们，却在这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山，年复一年，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。它们迸发出了所有的生存智慧，也磨练出了超出人类意志的力量。

寒风猎猎，它们学会了抱团而居。密密麻麻，一团一团，一圈一圈，几千只，甚至十万只帝企鹅的身姿粘结在一起。远远望去，白雪无边的土地上，屹立着千军万马。这就是团结的力量，也是爱的力量。疾风猛烈，可以折断傲岸挺立的青松，但就是吹不走交织的野草。帝企鹅用它们的智慧传递着温暖，也抵挡住了冰雪的暴虐。

可是，天敌竟然无处不在，偷懒的海鸥不愿去海里觅食，在头顶虎视眈眈地盘旋，时时刻刻欲乘其不备偷袭帝企鹅的孩子们。帝企鹅的父母无法在蓝天上和其一较高低，撕裂的怒吼也无能将它们驱赶。即便海鸥在身边行走，帝企鹅也没有力量将它们打翻在地。于是，它们只能像战士般威严地守护在孩子们的身边，且不断呼喊孩子们不要独行。一旦离开了父母，海鸥就会乘虚而入，大快朵颐。有个孩子也许太顽皮了，也许它还不知道海鸥的凶残，在几米远的阳光下不断地翻身，帝企鹅父亲见状，扯开嗓子，急速地往孩子身边奔跑。它肯定知道自己步履蹒跚，但爱子心切它只能连滚带爬。海鸥轻轻一飞就是它一天时间才能行走的距离，此时的帝企鹅一定遗憾自己的翅膀不能飞翔。它们本属于大海，内陆可以躲逼风雪，却躲不过海鸥的贪婪。天上有敌人，海里有风浪，想着自己的儿女，帝企鹅的父母一定充满了悲愤和对上天的质问！

一只海鸥叼走了顽皮的孩子，帝企鹅父亲孤独地在旷野中喊叫。我没有看到它的眼泪，但它撕喊的时候，我看到了它的脚掌几次离地踮起。它一定想飞上去搏斗，它一定想为它的子女报仇。可是，它的翅膀并不能托起它的身躯，它唯有张开它的嘴，发出一声比一声微弱的怒吼。风雪一阵比一阵猛烈，感谢摄影师的技术，在镜头里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帝企鹅父亲鲜红的舌头。那是血吗？我不敢想象。最后，我却看到了帝企鹅父亲颓然地坐在了地上。

孩子们的成长太慢了。春天来临，孩子们的步伐依然笨拙。风雪已走，孩子们还是不想离开父母的身旁。

有几个孩子跟着帝企鹅父亲行走，帝企鹅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等待。有一个跟上脚步的孩子，帝企鹅父亲一脚把它踢开，要它回到兄弟姐妹的身边。

帝企鹅父亲，仿佛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，往天际线走去。那边是大海，有它的梦想，也是它幸福的天堂。

孩子们被无情的抛弃，它们叽叽喳喳了好长时间，最终追寻着父亲的脚步往前而去。科学家说，直到现在，也无法解释它们怎么找到父亲的脚步，可偏偏一个月后，它们居然来到了一望无际的海边。父亲决然地没有踪影，孩子们也顺利地到了海边，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？我在想，莫非是父亲不想让孩子们依附自己，让它们在冬天来临时有自己来回迁徙的能力？

果真如此。

孩子们来到了海边，看到了万顷碧涛，却没有一个跳进水中。它们或许不知道，要想生存，就必须学会在海里游泳，还必须学会在水里抓鱼。可它们充满了陌生和恐惧，当海水袭来，一个个害怕地后退。终于，浮冰断裂，有几只企鹅滑进了水里。有的往回攀爬上岸，有的在水里扑腾挣扎。奇迹出现，挣扎的企鹅游了起来，仿佛有了家的感觉。于是，岸上的企鹅一个个摇晃着走进水中。更感人的景象出现了，帝企鹅的父亲原来一直潜藏在水中，当孩子们都集中在了水里，帝企鹅父亲腾空一跃，孩子们一片喧闹。

跃出水面，潜入水中，几个回合之后，帝企鹅父亲，在溅起的浪花中，游向遥远的冰山。阳光闪耀，镜头定位跟踪，却再也捕捉不到帝企鹅父亲的身影。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嬉闹，它们是否会思念它们苦心经营地父亲？来年冰天雪地的季节，冰冷的土地上能否再次演绎让我心动的场景？